2011年11月21日 星期一

我的朋友小克


1998年聖誕節前我認識了一個人,聰明可愛、龜毛想太多是我倆的共同點,結果我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外表上看來小克.都彭(C.DUPONT)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法國人,就連DUPONT(沒錯,就是那個打火機牌子)都是法國最普遍的姓氏之一 這和MARTIN大概就像咱們中國人的王李林張一樣多。 

五十多年前小克生下來沒多久全家就因為父親的工作調動而搬到法國中部:奧佛涅地區(Auvergne)首府克萊蒙費朗市(Clermont-Ferrand)這個因米其林和貝爾古尼昂兩大品牌而成為世界最大汽車輪胎製造中心的工業城市, 從巴黎搭火車大概要三個小時,是個有三十多萬人口的中型城市;除此之外勉強能讓克萊蒙費朗市自豪的可能是十七世紀時的布雷斯.帕斯卡(Blaise Pascal),這個舉世聞名的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哲學家及作家。

但除了星期天早上與十分低調的米其林家族上同一個教堂做禮拜以外,小克和這一切都扯不上關係;要他作文介紹自己的話小克會說: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我從小功課就很糟。我最大的優點是每天都乖乖去學校從不遲到蹺課,我除了歷史地理及法文課外一上課就睡覺,我雖然夢想將來可以當上太空人但因為對數學物理完全一竅不通所以很早就不抱希望。

小克曾經誠懇地問媽媽會不會為他擔心,
都彭太太則同樣誠懇地表示:
你在學校的成績的確是比不好還更糟,
但除此之外我並不覺得你做錯了什麼。
小克順利地唸完中學,甚至還得了全勤獎,光是想到他一共在學校睡了幾個小時就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比同年級的人晚了兩年畢業(台灣叫"留級")後,幾乎是想當然爾地沒通過高中會考,但小克卻忙得很開心,因為在十九歲時他加入了克萊蒙費朗市的當地劇團,他們的演出得到很多好評,還漸漸成為地區最受歡迎的劇團之一。
即便在二十年後據說還有人跟小克提到當年他反串的老太婆是如何生動有趣。

80
年代的法國仍瀰漫著濃厚的社會主義氣息,有許多私人劇團在創作及經營上都對近乎人民公社式的“在一起”滿懷憧憬,小克參加的克市劇團也不例外;在庶務團務全部都由團員分工合作的方式下,小克的廚藝很快受到注目,剛開始也許是因為某些劇團成員有著君子遠庖廚的迴避念頭而不太願意進廚房,讓小克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上台演出之餘,他絞盡腦汁地配合季節、預算, 替劇院的餐廳設計跟演出劇目相呼應的菜單。





慢慢地,看戲的觀眾紛紛對餐點提出好評:小克最自豪的事情之一就是他很欣賞的演員Jacques Tati來看戲並在劇院用餐時讚美了他的廚藝。接著,克市有幾個餐廳業者及外燴總舖師邀請小克一起合作:這意味著小克有機會跟米其林星級廚師討教、開始能夠掌握食材的來源

劇場及烹飪兩件事如此美妙地成為小克的工作。

接著,出乎眾人及小克自己意料之外的事降臨了:在二十八歲那年他輕鬆地通過甄選、幾乎是不小心地進入陽光劇團 Théâtre du Soleil
成為這個世界知名現代劇團的演員!
從此八年的陽光經驗大概足夠小克寫本"我泡陽光的日子"…

但小克動手的第三件事不是寫作,而是畫畫。

1964
年成立的陽光劇團位在巴黎東邊的凡仙森林(Bois de Vincennes)旁,六、七十個團員來自全世界不同國家,是一個多次得到法國莫里哀獎肯定的大劇團。"陽光經驗"讓小克近一步接觸了不同劇種,認識了面具及服裝;在相信一個表演者的內外準備都必需十分紮實飽滿的情況下,劇團的每個戲目在創作期間裡,演員每天都要自己動手化妝及搭配服裝找出造型,除了證明自己對角色所提出的詮釋是最有說服力的之外,整個尋找的過程也就是一段想像之旅。

眼手心耳、顏色線條形狀、聲音溫度
0年代初離開了這個熱力強大到常把人曬得頭昏昏的劇團,小克開始畫畫。
最初是一個前往美國的畫家朋友把在阿姆斯特丹畫室的鑰匙留給小克,
只想一個人靜一靜的小克就從花都巴黎搬到小小畫室。
幾乎是冬眠在畫畫這件事情裡似的, 白天畫、晚上畫、每天畫,              
直到有一天畫家朋友從美國回來,把滿屋子的畫看過之後,
告訴小克是開畫展的時候了。
從沒有過這個念頭的小克幾乎是莫名其妙地出席了自己畫展的開幕酒會,
還沒來得及懷疑跑錯地方就發現畫已經被訂光了。
小克繼續畫畫。一直覺得人不應該為工作而活的他一天到晚都在生活:演戲給人看、作菜給人吃、畫畫給人買結果一不小心就成了很有生產力的小克。

我曾經在一個年輕收藏家家裡看過一對小克旅居衣索比亞後的畫作,
各種膚色的、長著小小翅膀,也像孩子也像天使的人兒溫柔地在畫布上飛翔。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突然想到小克曾對我提到他在衣索比亞看過的一場足球賽,「全場的觀眾都是黑皮膚的人,整個足球場啊,全黑哪叫他開心地幾乎沒怎麼看球賽,而且終生難忘這個畫面。
小克說著說著,圓圓的眼睛微笑著發亮,好像也變成自己畫裡的小天使。




對於像小克這樣一個細膩善感、誠懇認真到其實不太適合生存在現實社會的人來說,除了有點才華、有點運氣、有點服務眾人之心之外, 還有沒有其它原因讓他得以在這紛紛攘攘、有情傷有背叛、公平正義很模糊的人世裡保持微笑呢?
身邊幾個朋友最近都有憂鬱症傾向, 我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

小克看著我說,在生命的過程裡,偶爾可以跳上經過眼前的火車看它往那開,只要:當你發現這不是自己該搭的車時要懂得下車。
〈我告訴他那也得要有車經過面前才行,他說世界上有一種地方叫火車站〉

我一定是很喜歡小克這個朋友,每次講起他就下不了結尾,只好在這裡分享他的愛歌來告一段落,小克最常在大夥酒醉飯飽時敲著他又重又貴的銅鍋唱的蔬菜歌:

Sacré Géranium /Dick Annegarn
C'est vous les légumes enfin je présume
Vous n'êtes pas reconnaissables
Il vous faut dire qu'hiver vient de partir
Le temps est encore variable


Un coup d'arrosoir avant la tombée du soir
Un coup de râteau autour des poireaux


神聖的天竺檜 Dick Annegarn(最後一段)

我最後要提到的是你們這些蔬菜
現在還認不出誰是誰哪
得要你們注意的是冬天才剛過去
天氣仍不穩定喔

夜幕低垂前灑點水吧
也把大蔥周圍耙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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